從歷史看管理
問:能否向企業(yè)管理者推薦一些歷史書籍? 答:有一部書不是歷史書,但確實很有用處,就是《韓非子》。這本書的內容基本上涵蓋了今天政治學、管理學的主要觀點和主要論證方法?!俄n非子》非常深邃,在我看來,它的地位比尼科洛·馬基雅弗利(Niccolo Machiavelli)的《君主論》重要得多。對于現代人來說,古文不太好懂。但韓非子的古文是最好懂的古文,因為他的文章邏輯很清楚,而且文句通順。 如果古文程度比較好,我還推薦大家看司馬光為《資治通鑒》寫的按語“臣光曰”。《資治通鑒》中難免有一些偏頗之處,但是“臣光曰”這部分頗有見解,有些地方非常尖銳,值得一讀。 此外,我寫的《從歷史看領導》、《從歷史看組織》也值得一看。 問:你為什么特別推薦《韓非子》呢? 答:韓非子雖然師從荀子,卻提出了許多超越儒家理論的新觀點,他的理論實際上是中國兩千年來文官制度的理論基礎,而文官制度是國家治理體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中國的文官制度并不僅僅源于儒家,而是“儒表法里”——外面是儒家,里頭是法家。純粹是儒表的話,文官組織不起來,正因為有了韓非子的務實治理,我們的文官制度才能從秦朝的專業(yè)文官開始,到漢朝的察舉制度和糾察考核,一步步發(fā)展起來。 我做學生的時候,美國的學術界正好從結構性的政治學轉到功能性的政治學,同時也講到個人影響力的問題,而韓非子很早就以批判的眼光將三者結合在一起了。 問:你認為現代企業(yè)管理者可以從韓非子的理論借鑒什么呢? 答:韓非子綜合了慎到的“勢”、商鞅的“法”和申不害的“術”。任何一個好的組織、企業(yè),都應該是這三者的結合。 慎到的最大貢獻在于指明了“勢”的重要性。打個比方,有一根一寸高的木頭在一百丈的懸崖上,懸崖下面的谷底長了棵十丈高的大樹。單個比較,那一寸高的木頭當然比樹矮,但是,從相對位置看,這一寸高的木頭現在高于樹,所以形勢決定了能力。勢位高,能力就強,勢位低,能力就弱,強弱是相對的。韓非子進一步指出,單講“勢”是不夠的,“勢”和“能”需要相互配合。另外,“勢”是可以千變萬化的,若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會有不同的結論。頭等的人才不僅善于借勢,更善于造勢。 韓非子認為,法和術不能偏廢。單單有法,沒有執(zhí)行,法是具文,是空洞的;單單有術,沒有法來規(guī)定和管制,那就變成權術了。韓非子的結論是,“法”好比房子的結構,“術”則是將房子里各部門聯系在一起的流程圖,而“勢”則是領導者掌握的形勢。勢、術、法,三者必須結合在一起,才能造就一個靈活的組織。 問:你能從歷史中給我們總結一些公司治理方面的經驗得失嗎? 答:如果把整個中國比做一個大公司,皇帝就好比是所有者(董事長),宰相好比是職業(yè)經理人(CEO)。中國曾經一度實行雙首長制,君權和相權分開。比如漢朝的時候,宮中、府中始終是分開的,權在宮中,能在府中,權能區(qū)分?;实鄄⒉粫p易地用自己的君權去涉足行政事務,他的權力主要表現在如果政府不行時,他可以決定換一個班子。因此,漢代雖然不斷地有外戚、宦官干政,但朝廷始終有相當的穩(wěn)定性,就是因為它能較好地區(qū)分君權和相權。作為上級,不應該干預下級的事務,下級做得好可以獎勵,做得不好可以處罰。 從唐代以后,相權大大削弱,董事長(皇帝)自己兼任CEO,宰相或者大學士只是承擔了皇帝秘書的角色。這樣做的結果是,如果皇帝昏庸,老百姓的日子就很不好過。把一個組織的前途完全寄托在一個杰出且強勢的領導人身上是不行的。以唐玄宗為例,他年輕的時候有一些好的輔佐,比如張九齡、姚崇宋等等都是好的宰相,所以開元時期老百姓生活得很好。到了晚年,他老了,也懶了,任用了一些能力差、私心重的宰相,情況就很糟糕。這和漢朝不一樣,漢朝即使皇帝不行,只要朝廷不出亂子,國家依然可以維持相對穩(wěn)定的局面,一個能力強的宰相通??梢詫δ芰Σ畹幕实燮鸬狡胶庾饔?。而到了唐朝以后的單一首長制下,皇帝掌握了絕對權力,一旦皇帝用錯人、做錯事,朝廷就一籌莫展了。 問:縱觀歷史,你認為要讓一個組織蓬勃興旺,健康地發(fā)展下去,什么是最重要的? 答:人的因素最重要,而不是謀略。有些人看《三國演義》、看日本幕府時代的歷史只是看其中的謀略,這并不是真正從歷史中吸取經驗的方法。謀略也許會在個人的斗爭中起到暫時影響勝負的效果,但是謀略不能幫助建立一個長治久安的王朝,不會創(chuàng)造一個長久可用的制度,更不會在歷史或組織的發(fā)展上有長期的效應。我們必須設計一個結構,使個人因素可以降到最低,組織因素可以提升到最高。權責清楚、選賢與能、因能任事、循名責實、信賞必罰,這幾個原則是對所有組織都行之有效的通則。 歷史上的很多時候看上去都已經山窮水盡,但是如果領導者找對方向,調動別人沒辦法調動的資源,開啟全新的視野,往往能夠柳暗花明,開拓出嶄新的局面。那些偉大的歷史人物,推動社會向前發(fā)展,我們對他們永遠充滿感激和佩服,他們也成為我們今天可以學習和效法的模范。我盼望我們今天不僅在政府里有這樣的人物,在民間、在企業(yè)里也能有更多這樣的人物,一批又一批,一代傳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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